有個視野不斷拉大連環圖:我們先看到雞與農舍,但原來它們只是小女孩正在把玩的模型玩具,而鏡頭拉遠後,原來農舍連同小女孩只是一個在郵輪上的男孩手上的雜誌封面。鏡頭再拉遠,原來郵輪是貼在一部公車車身的旅遊廣告上的一部分;鏡頭再繼續拉遠,這部公車與所在的街景原來是一位印地安人正在觀賞的電視畫面;但鏡頭再拉遠後,原來整個只是一張信封上的郵票圖案。
《雲圖》是由六篇獨立的故事所組成,但它們就像上面的連環圖一樣環環相扣。這六個故事的時代背景前後橫跨數百年,從過去到未來;每個故事中的主角各自在不同時代,彼此並未接觸也無血緣關係。然而,他們卻又如細絲般的將這六篇故事鏈結起來。而就如同其中一位主角的嘔心瀝血之作取名為《雲圖六重奏》,這六篇故事就像六個不同樂器,一起奏出共同的旋律—─關於人類愚行的哀歌。
第一篇故事發生在1850年南太平洋的一個小島,彼時島上的原住民已如同許多其它地方的原住民一樣淪為外來者的奴隸。其過程也都如出一轍:他們對入侵者的槍砲、病菌與狡詐,幾乎毫無抵抗能力。
第二篇故事則是到了80年後的歐洲,一個才華洋溢的年輕作曲家依附在當代大師底下,互相利用又彼此提防。最後年輕作曲家還是選擇脫離大師,為了自己的創作賭上一切。
第三、四篇故事都發生在近代。一個是1975年,一位美國女記者試圖揭發官商勾結的核能電廠。一個是在90年代,一個出版商躲避黑道的逼債而誤入精神病院,被當成精神病患對待,於是他想盡辦法要飛躍杜鵑窩。
第五篇故事已是數百年後的未來,人類大量生產人造人作為僕役,其中一個人造人覺醒後加入反抗組織;她在下一篇更遙遠的未來的故事中還成為人們祈禱的神祇。在最後這篇故事裏,地球上的多處文明都已隕落,第一篇故事的情境又在這座島上重演‧‧‧‧。
那麼,這六篇故事的共同旋律是什麼?簡要的說,就是「尊重」──對自由意志與對自然環境應有的尊重。
從入侵者對原住民的奴役、大師對年輕作曲家的禁臠、精神病院對病患的控制,乃至將人造人視為工具,這些從過去到未來不同面貌的惡行,都是有權有勢的一方對弱勢階級的迫害。而究其因,就是缺乏對他人的尊重。不懂得尊重,就會以自己的價值觀強套在別人身上,以致於明明是造成對方的痛苦,卻還自詡為是解放與造福。書中原住民的遭遇不正是歷史上西方傳教士率同軍隊「解放」美洲原住民的真實寫照?
然而作者並不希望我們將此種惡行視為西方殖民帝國主義所獨有,而忽略了它其實是更底層、更普遍的人性問題。所以第一篇故事中強勢的毛利人──紐西蘭的原住民──對待島上莫里奧里人的所作所為毫不遜於白人惡棍。而且這也不是只會發生在不同種族之間,同一個社會中的強弱階級之間也會如此,因此作者特意納入精神病患與人造人這兩種非一般正常人類,正是要強調任何自由意志都不應該被抹滅。
另一方面,綜觀地球全體生物,人類顯然是最強勢的物種,若我們不懂得尊重自然環境,繼續毫無節制地耗盡自然資源,不免要走上最後一篇故事所描述的末日景象。這不是危言聳聽,馬雅帝國、復活節島等神祕的古文明消失的原因一點也不神秘:就是濫砍濫捕而毀掉賴以生存的環境。詳細情形可以參閱賈德‧戴蒙的《大崩壞》一書;事實上,這本書與戴蒙的另一本鉅著《槍砲、病菌與鋼鐵》顯然就是作者書寫《雲圖》的藍本。
那麼,我們人類還是會重蹈覆轍,不可避免的自毀文明嗎?面對這個看似悲觀的命題,作者的答案似乎可以從這本書奇巧的編排方式推敲出來。作者將前五篇故事都一分為二,依序串連每一篇的前半部到第六篇後,再倒著順序回到第一篇的下半部。這樣的編排方式除了彰顯出歷史的宿命與滄桑感之外,我以為還透露出作者的一絲希望: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回到過去,人類會不會有不同的選擇?而我們現在就是未來的過去,我們還有機會避免未來人類文明走向崩毀,只要我們現在就學會尊重他人與自然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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